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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1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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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13 章

劉嫖已經很久沒有進到過宣室殿的正殿了。

這個地方,不同於未央宮和長樂宮的任何一所宮殿,因為它位於整個大漢最高的位置。它是那麽的莊嚴肅穆,好似裏面的空氣都比其他地方要凜冽。

劉徹並未配戴朝冠,也不曾穿那身玄黑色的龍袍,他一身常服坐在高高的龍榻上,神色一如往日。

劉嫖踏進殿來,她遙遙朝上望去,便覺冷意。

劉徹,劉家人的血脈,他身上曾經年少的稚氣都已散去,現在只留下皇帝的威嚴。

說起來,那個位置當真是有魔力,能將人類的仁慈、憐憫統統剔除,然後灌之唯我獨尊和利弊權衡。

劉嫖深吸一口氣,俯身跪了下去。

劉徹並未叫起,而是開口問道:“姑母過來所為何事?”

劉嫖直起身來緩緩說道:“陛下縱觀全局,如何不知我為何來此呢?”

“姑母是想為竇嬰求情。”劉徹篤定的說,但不等劉嫖回答他又立馬補充道:“姑母可知,他偽造詔書,犯得是死罪。”

“竇嬰是三朝老臣,如何會做出矯詔之事?”劉嫖沈聲辯解道:“況且先帝臨終前確實召見過他。”

“哦?”劉徹瞇起了眼睛,故作不解的問道:“那姑母可曾親眼看到先帝將密詔給他,又知不知道那上頭寫了什麽?”

劉嫖擡起頭來直直的望向劉徹,“不知,但,確有其事。”

“那上頭說,若事有不便,以便宜論上。”劉徹垂下眼去,不徐不緩的說道:“姑母是父皇的姐姐,以您對先帝的了解,可能論斷先帝給竇嬰寫下這樣的詔書?”

便宜行事!

劉嫖沒想到劉啟會給竇嬰留下一旨這樣的密詔。這道旨意堪比一柄尚方寶劍,威力甚至能與當初命太皇太後監國的遺詔相當。

她心下頓時懷疑起來,她懷疑劉徹是故意想要竇嬰死。因為這密詔若是真的,那便意味著竇嬰有權力左右皇帝的決策。

可即便是這樣,竇嬰,她卻不能不救。

“陛下,矯詔之事一定有蹊蹺。”她這般說著,朝上磕了一個頭。

劉徹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望著劉嫖,“哪裏來的蹊蹺。尚書臺根本沒有密詔的留檔!”

劉嫖猛然擡起頭來,不可置信的看著他。

“聖旨之事何等重大。”劉徹繼續說道:“姑母若不信大可去查。”

“這不可能。”劉嫖喃喃道,“那日我同先帝在倉池的漸臺之上敘話,明明他說......”劉嫖的話語頓住了,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湧上她的心頭。

“尚書臺明確記錄了那日姑母所求的不可輕易廢後的旨意。”劉徹順著她的話補充道:“可是,竇嬰手上的那道密詔沒有一絲一毫相關的記檔!”

隨著話音落下,劉嫖的腦海中頓時浮現了那日她和劉啟的對話,以及在漸臺之上發生的事情,接著她便渾身止不住的戰栗了起來。

如果劉徹說的是真的,那意味著這道密詔是劉啟特意沒叫尚書臺記檔的,為的就是今日能叫劉徹光明正大的處置竇嬰!

密詔,就是劉啟給竇嬰備下的催命符!

她頓時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快要凝固了。

冷,好冷啊,徹骨的冷意蒙上了她的心頭。

她不敢置信,劉啟,她的弟弟,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。竇嬰是他的表親,也是他身邊的近臣,他竟然防範竇嬰至此嗎?!

劉嫖無奈的閉上了雙眼。她終於知道劉啟為什麽說希望竇嬰永遠不會用這道旨意了。

竇嬰救不回來了!

“姑母還要勸我赦免他嗎?”劉徹的話語在宣室殿內回響。

“矯詔之罪,死不足惜。”良久,劉嫖深深吸了一口氣,一字一頓的回答:“只是,竇嬰畢竟是太皇太後的子侄,先帝的表親,又是三朝元老,結交之人遍地。他犯下重罪,雖死不足。但,請陛下念在他多年的苦勞,饒過他的家眷。”

“只是家眷?”劉徹不喜不怒的問道。

“是。他家幼童才剛兩歲,稚子無辜,還請陛下網開一面。經過此事,竇家想必也不會在長安久住。”劉嫖回答:“而天下百姓和文武百官也會讚嘆您宅心仁厚。”

殿內一時間安靜了下來,劉嫖跪在下方看不見劉徹是什麽神情。她心中忐忑,因為她自己並不能拿的準這位年輕的帝王在想什麽,只能用昭顯帝王仁義的理由來打動他。

過了一會後,劉徹走下臺來,雙手將她扶了起來。

劉嫖在心中松了一口氣,她知道劉徹這是答應了。

“您待我之心,我都明白。”他說,“皇後近些日子郁郁寡歡,您不如去看看她。”

劉嫖僵著一張臉,努力的揚起嘴角,回答:“是。”

劉徹的面色看起來舒緩了很多,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她很識時務的緣故。

劉嫖並沒有因為劉徹語氣的緩和而感到放松,她現在對這個年輕的皇帝打心底裏的忌憚。

“陛下,”在踏出宣室殿的時候,劉嫖試探性的說道:“先帝生前數次在我面前提起,說你是他最器重也是最得意的兒子。他若是在天有靈,必不想看到朝堂一番亂像。”

劉徹親自送她出門,聽到她這般言語便背過了雙手,擡眼看向遠方,“您放心,這天下到底姓劉,不是其他人能做主的。”

劉嫖垂下眼去,餘光裏,劉徹的身影是那麽的冷硬,即便站在光影裏,也依舊能掩蓋不了他心中的霹靂雷霆。

“母親,”椒房殿裏,陳若華焦急的迎上來,“竇大人如何?”

劉嫖勉強的沖她笑了下,“不曾禍及家人。”

陳若華呆楞在了原地,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,片刻之後才呢喃的說道:“陛下竟如此心狠,用這般手段對付三朝老臣。”

劉嫖張了張嘴,到底不曾將矯詔之事是先帝的謀算說出口去。

“呵,”陳若華無奈又譏諷的笑了,“阿兄遭人陷害,竇大人也是,陛下這是要亡我們陳家和竇家嗎?”

“還有我呢。”劉嫖深吸一口氣對她說道:“這次竇嬰矯詔的事情聲勢太大,但太後和田蚡也不會得意太久的。”

陳若華擦了擦眼角的淚水,“母親想如何?”

劉嫖呼出一口氣,眼中劃過一絲狠厲,“這長安的水暫由他們攪一攪吧。”

陳若華好似明白了她的意思,輕輕的點了點頭。過了一會,她接著問道:“阿兄如何了?”

“傷勢不算太重,養了半個多月,已經能下床了。”劉嫖說道:“我想著他這次受了委屈,等開春就叫他去園子裏住幾天散散心。”她這般說著重重的握住了陳若華的雙手,“你在後宮要穩知道嗎?”

陳若華咬了咬嘴唇重重的答應了。

第二日,劉嫖去了廷尉詔獄,這個地方也稱之為大理寺監牢,是漢朝掌管刑罰的最高機構,竇嬰就被關押在這裏。

竇嬰所在的牢房靠南,此時窗戶上滲漏出的幾絲陽光正打在他的臉上。

“抱歉,”劉嫖愧疚的帶著歉意的對他說道,“我救不了你,只能保全你的家人。”

竇嬰將手中的茶壺放下,這是劉嫖剛剛打點過的牢頭送過來的。他隔著案桌坐在草席之上俯身朝劉嫖跪拜道:“多謝長公主保全我的妻兒老小。”

劉嫖伸手將他扶起來。“你放心,”她堅定的對他說道:“我們竇家死了一個人,他們田家也得出一個。只不過要委屈你在下頭多等等。”

竇嬰心情暢快的拿起茶杯將裏頭的水一飲而盡,“有公主這句話,我竇嬰甘願赴死。”他將杯子放下,臉上又彌漫上一絲苦笑,“說到底,陛下還是寵信田蚡的,為了保全田蚡更為了打壓我,不惜構陷我偽造聖旨。”

他接著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道:“若是陛下重用田蚡,公主不要和他硬碰硬。但我覺得陛下今後勢必會打壓他的,屆時公主落井下石一番,也算是替我出了惡氣了。”

劉嫖的心因為竇嬰的幾句話劇烈的跳動起來。

竇嬰並不知道劉啟生前送給他的密詔就是他的死亡通知,他認為沒有記檔的說辭是劉徹為了保全田蚡編造的!

劉嫖的腦海中一時天人交戰。要告訴竇嬰真相嗎?可她該如何說呢?說他一直陪伴忠於的劉啟才是殺害他的真兇?

這是何其的諷刺!

竇嬰望著窗外滲透進來的陽光釋然一笑,“罷了罷了,輸給皇帝,我這個做臣子的不算冤枉。”

一開始尚書臺的人說他的密詔沒有記檔的時候,他是憤怒的,憤怒於皇帝的私心,也憤怒於他這個於社稷有功之人會落得這般下場。

可是在裏頭呆了一夜,他突然就不恨了。

因為權勢便是這般啊,想叫人生便生,想叫人死便死。

成王敗寇,死在權力爭鬥的人何其之多,他竇嬰不是第一個,自然也不是最後一個。

輸了就是輸了,他竇嬰得認。

劉嫖看著這般凜然不懼生死的竇嬰便不忍心告訴他真相了。雖說有句話叫做死也要死個明白,可是劉嫖卻覺得這是敗者對勝者的祈求,是勝者對敗者的憐憫和嘲諷。

就這樣吧,她想,就這樣吧。

讓他這樣死去,總好過死前還要經歷一番被背叛的憤怒和委屈。

十月中旬,竇嬰被斬首於渭城大街,其夫人張氏帶著兒子孫子替他收斂。十二月,將竇嬰下葬後,竇嬰的家人以及竇家在長安的其他宗族便動身回河北觀津去了。

“走了也好,”劉嫖望著窗外大雪紛紛的樣子沈聲說道:“走了,也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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